迁徙中的全球化历险—-顾雄的艺术及其文化意义

杨小彦

从整体上看,顾雄的艺术实践是一场彻底的全球化历险。在这场历险当中,关键词是迁徙。
顾雄从西南农村一个知识青年,在四十年前,经过那一场突然恢复的全国高考,迁徙到了重庆,成为四川美术学院一名艺术大学生。然后,在经历了挣脱罗网的个人象征性反抗之后,他又远渡重洋,横穿太平洋,只身迁徙到了加拿大。当他重新立足在这一片土地上时,他又重新了另一场迁徙,社会地位与身份的迁徙,从一名普通移民,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终成为一名真正的加拿大的主流艺术家。
这是两场重叠的迁徙,既包括了社会地位的改变,也包括了生活世界的更新。所以,当顾雄用“大江大海”为名组织他的展览,试图表达个人从长江跨越大洋来到菲沙河的漫长历史时,我意识到他思想深处的那一份立意。我明白,不应该把顾雄的迁徙仅仅看成是他个人的移民,他的人生际遇恰恰就是全球化的一面镜像,一个因子,甚至是全球化进程中的一片波浪。
我一直在想象,当顾雄站在维多利亚海滩上,注视着那些来不及运回家乡的华人先祖的遗骨时,当他坚定地走进一家接一家几乎无人问冿的加拿大国际劳工简陋的工棚、看着那些艰辛的脸时,他的内心所翻腾着的,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2015年年尾,我为湖北美术馆策划“再影像:光的实验场”的展览,邀请了顾雄作为海外华人艺术家回来参展。他的参展作品就是“一片维多利亚的海滩”:细沙子平铺在地面上,象征着海滩的存在,墙面屏幕放映着太平洋岸边喧腾的海浪,还伴随着阵阵拍岸的浪声,另一面墙上则是一组照片,顾雄通过拍摄重组清洗先祖遗骨的当年的细节。我站在现场,不厌其烦地向观众解释着其中的内容。
当我们只是在一个国度的范围内诉说着“叶落归根”的古训时,我们的感觉充其量只是一种传统,一种对家乡的依恋。但是,当大半个世纪以前移民到北美的华人,在维多利亚海边趁着夜色,仔细清洗着先人的遗骨,好包装起来寄回家乡去安葬时,他们内心深处关于“叶落归根”的话,就不在是古训,而是一种使命。
顾雄只身一人携带全家来到北美这一片陌生的土地时,他何尝没有体会到“使命”的残酷含义?我猜想,大概他站在北美的那一刻,其内心对于艺术的认知就瞬间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对他来说,艺术不再意味着单纯的反抗。当身体通过真实的迁徙插入异域的土地时,艺术也在这一与迁徙紧密相随的插入过程中脱胎换骨,从反抗的象征性符号,转变成了真实的生命,并迅速生长为可以每天都触摸得到的活生生的存在。
也就是说,通过这样一种身体的迁徙,顾雄让自己直接嵌入到全球化的进程当中,用每天的呼吸去释放这一过程所产生的文化意义。结果是,顾雄的迁徙就变成了一场货真价实的全球化历险,而他的艺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一场历险的真实纪录与恰当表达。于是,顾雄的艺术也就成为了全球化当中异常敏感的个人探针,用以检测所有以艺术为名的反抗与颠覆的真伪。
不管结果是真还是伪,检测本身无疑具有永恒的真实性,而让每一次的呼喊成为过去的力量。
2017年5月23日凌晨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