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景是什么?

画册文章,作者李明皓。
本文摘自列治文美术馆展览“江海横流”的画册。

近年来,多媒介艺术家顾雄不断在探索河流如何塑造在中国和加拿大的移民经济、文化生活及生活想象。刘诗源撰文说,顾雄的作品提供了“当代生活的现实和虚拟领域不断流动的深刻思考。”(出处:Karaoke Hyperspace: Gu Xiong’s Red River as a Study of Place-making.” Yishu: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 7:6 (2008), 85。)“江海横流”是这个在进行项目的最新作品。展览中,悬挂于展厅屋顶的大量纸船,描绘塑造顾雄生活的两条河流的照片——长江是他在家乡重庆的生命线,菲沙河流经他现在植根的温哥华。河流是变化的缩影。正如古希腊著名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著名论断:”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出处:Matthew D. Evenden, Fish versus Power: 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the Fraser Riv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4。)通过侵蚀和水浸,它们演奏着流动和环境改变无休止的乐章,重塑了景观和居住在两岸人的生活。河流一直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因而提供了丰富的隐喻和形象,协助我们了解我们自己在时空中的移动。水景(waterscapes)一词就囊括了所有这些过程,自然的或者人为的,具体的或者想象的,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

重庆拥有超过3100万的人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在北美却少为人知。重庆今年来经历了指数级的增长。原因包括却不局限于其东面360里下游三峡大坝的修建。为建造大坝,150万人的家园被淹没,人们必须搬迁,同时给长江流域的生态系统造成无可挽回的破坏——而长江已经是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水域之一。大坝的环境和经济副作用影响了更多人的生活。顾雄通过两名重庆人的参与,提供这些改变的快拍。“江海横流”展览里包含一位20多年来沿着城市峭壁负重攀登的搬运工的照片,也包含了去年夏天的一个视频采访,对话一位当代艺术的书店店主。这位店主服务的顾客群为将重庆转化为一个现代城市做了重大投资。虽然不是以直接的方式,但搬运工和书店老板都从重庆与长江的关系谋取生计。他们的故事可以举证说明中国今天经济、文化和社会的极大悬殊。

顾雄激励我们去思考,水景不仅是由自然构建的,也是由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塑造的。在加拿大这一边,菲沙河的两岸沉淀着殖民主义的历史和殖民主义破坏原住民生活的历史。虽然“江海横流”没有直接引用这一段历史,它却提到了因殖民主义而诞生段另一段迁徙历史,这就是19世纪中叶开始的中国移民。2009年夏天,我陪同顾雄追踪菲沙河,由温哥华区域的低陆平原直至贾斯珀附近的源头。在途中,我们在巴围克镇(Barkerville)停留。巴围克曾经是芝加哥以西、旧金山以北的最大城市,现在是一个夏季的旅游景点。在那里,我们见到了陈英英博士,一位在1990年早期由中国移民到加拿大的考古学家。自移民以后,陈博士致力于研究巴围克的华埠历史。本次展览也包括了与陈博士的采访。

陈博士告诉我们一则关于巴围克中国移民的感人故事。这位中国人来到巴围克,然后终其一生生活在这里。实际上,除了有一次步行前往菲沙河岸的旅途(如今这段旅途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巴围克。他只是抵达了菲沙河岸边,然后就转身回去。为什么他不走得更远?他是不是尝试着想要回“家”?还是说他只是想要去到温哥华或者维多利亚的华埠?还是说,在巴围克逗留多年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离开的理由?我们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的故事的绝大部分属于已经被遗忘的一段过去。我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长大,清晰记得在小学里读到关于巴围克淘金热的历史。但是直到和顾雄一起访问后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巴围克全盛时期,一半人口是华裔。这一点事实在学校里无人提起。最近,我在翻阅关于菲沙河的书籍,里面绝少有关于中国移民的历史书写。如果简短被提到,就是他们作为劳工、被 视作短暂或者无关紧要的历史。(顾雄这次展览的一方面就是对菲沙河沿岸纸浆厂、锯木厂中国工人的探索,这又是一段被极大地忽略了的水景历史。)

今天,华裔占列治文总人口的45%。华裔社区的发展似乎已经用实际和永久的方式将城市转型。但尽管背景不同,巴围克镇的历史表明一个蓬勃发展的社区的确可以被忘记,并从历史中被抹去。今年有很多人努力去找回、保留和展示巴围克的华裔历史。试问,我们能不能试着想象,几百年后书写列治文历史时,那里的华裔社区劣势被浓缩到只有简短的一句关于3号路上店员的话?

河流教给我们,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即使是最永久的东西也会被冲刷走。但也许记忆可以比忘却更加有力。顾雄的作品对抗伴随移民的各种不公平现象,同时找回我们沉淀在自己水域中的历史。看着盘旋在展厅空间里数以千计的折纸船,让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裔加拿大船主被关押后,停泊在斯蒂文森港充公渔船令人不安的照片。这些折纸船还让我联想到今年夏天泰米尔移民抵达我们的海岸后立即被妖魔化的事件。所有江海中都充满让人痛苦的过去。但是顾雄提醒我们,这些船只也是希望的象征:它们带着我们的梦想沿河而下,去往一个还未到来的世界。